(作家林奕含)
2017年2月,作家林奕含的长篇小说《房思琪的初恋乐园》出版,此书出版后,获得了各种图书奖。
林奕含表示,写这本书,让她很痛苦,但更痛苦的是,书中的事儿,竟然真实发生过。
图书出版后短短两个月,林奕含就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,和这个世界告别,那一年,她刚刚26岁。
林奕含死后,她的父母发出声明,说《房思琪的初恋乐园》中,那13岁就遭受性侵的房思琪,其实都是林奕含身上真实发生的事情。
世界有美好的一面,那里人人相爱,平等,善良,但也有不美好的、邪恶的、悲剧的一面,这本书就是在描述这不好的一面。
她告诉我们,世界善恶并存,黑白过于分明的东西,往往容易出问题。
01小时候的房思琪,聪明快乐,和自己的小伙伴刘怡婷,如同灵魂的双胞胎,喜欢文学,当小孩最大的好处就是,没有人会认真看待她们说的话。
有一次吃饭,海参一长条躺在盘子里,刘怡婷在齿间吞吐了一下,就吐回盘子里,笑得停也停不下,母亲问她笑什么,她说是秘密,母亲提高音量再问一次,她说“这好像口交。”
那一次,刘妈妈非常生气,叫怡婷去罚站,房思琪说要陪她一起。
大人们将美好的东西教给这两个小女孩,可是某些东西,被父母当成禁止一样,却没想到,这些被当成禁止的东西,有一天可能会伤害到她们。
但现在她们就这样一天天成长,一天天长大,思琪越来越好看,而怡婷则比较普通。
小孩子不容易发现这世界的恶,可是一旦发现的时候,她们就长大了。
她两第一次发现这世界的不美好,是楼上知性美丽的大姐姐许伊纹被家暴,皮肤淤青不敢露出来,大热天都要穿高领长袖。
许伊纹会告诉她们,只有非社会人才算是真正的人类,可是现在伊纹自己,已经变成了社会人,因为她学会了忍受。
房思琪小学毕业那年,楼下搬来了一家人,男的是知名补习老师李国华,五十来岁,有妻有女。
刚搬进来的时候,李国华挨家挨户,上上下下地访问了一个遍,思琪和纹婷家,自然也在访问对象之中。
李国华这个人,说得一口骚包的话,伊纹这样饱经世事的人只觉讨厌,可是在思琪和怡婷两个小学刚毕业的小女孩的眼里,只觉得李老师好厉害。
年幼的两个孩子,本能地防备男性,可是李国华的年龄,比她们老爹都要大,似乎不需要防备什么了。
李国华还告诉她们,需要看什么书可以借给她们,他有诺贝尔奖全套书。
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好老师,让人觉得可亲可敬,思琪和怡婷,也越来越喜欢这个李老师。
可是这世间,眼睛能看到的东西,往往容易骗人,一个人的容貌可以伪装,丑陋的可以整容成好看的,恶毒的也容易伪装成和善的,狼心狗肺的存在也能装得像温柔的小绵羊。
(作家林奕含)
02世间的悲剧,是美好的东西突然碎了,世间的悲哀,却是某些看起来美好的东西,其实很龌龊,充满着欺骗和谎言。
更悲哀的是,欺骗和谎言能伤害的,是那些原本相信美好的人。
李国华看起来温文尔雅,其实道貌岸然,暗地里玩弄女学生,当他在思琪面前表现得像一个好老师的时候,背地里还在“性侵”一个女学生。
可是思琪不知道,很多人都不知道,就像一个脓疮,明明很严重,却被隐藏得很好。
李国华不碰有钱人家的女孩,因为有钱人要对付他,会很麻烦,而思琪呢?父母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,虽然算得上中产阶级,但也没什么特别的。
房思琪又那么有自尊心,一个如此精致的孩子,是不会将这种丑事说出去的,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。与此同时,我们的文化中关于“性”的成分也是一个工具,在这种文化下,就算有人知道了,大家也只会说这女生很骚。
终于,李国华找到机会了,他说要单独给思琪和怡婷补习国文,让她们每周写一篇作文交给他。
那天,思琪拿着写好的作文,走进李老师家,可是趁她转身拿书的时候,李老师从后面抱住了她,她只能无声地喊着:不要,不要,不要。
可李国华却说:不行的话,嘴巴可以吧。
那时候,思琪13岁,上初一。
从那以后,思琪每周都会送作文来,李国华也每周不断地“性侵”思琪,他甜言蜜语,动人的情话信口便来。
李国华说: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,你不要生我的气,你要知道,美丽不仅仅是属于她自己的。
思琪觉得痛苦,有一天在吃饭的时候,她说:“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,就是没有性教育”
母亲回答:“什么性教育,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,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?”
有一次,她对母亲说:学校里有老师和其他同学发生关系,母亲又说:“哪个女生这么小就这么骚啊?”
她将事情告诉她灵魂的双胞胎姐妹刘怡婷,可是刘怡婷却说:“你好恶心。”
她明明是受害者,却没有人理解她,整件事情仿佛都是她的错一样,她有什么错呢?太单纯?太年轻?太不懂事?
在重重压迫下,房思琪疯了。
李老师还是楼上楼下地串门聊天,说些没有营养的笑话,他的情话依然会脱口而出。
他知道,这种被人忌讳的事,恰恰也是掩饰真相最佳的手段,因为没有人敢拿出来说,她们讳莫如深,只觉羞耻。
(作家林奕含)
03思琪疯了之后,怡婷才看到思琪的日记,“日记就像月球从未被看见的背面,这时候她才知道这个世界的烂疮比世界本身还大。”
她将日记给许伊纹看,许伊纹也哭了,她们去找女权律师,可是律师说:“没办法的,要证据,没有证据,你们只会被反咬妨害名誉,而且他会胜诉。”
“什么叫证据?”
“保险套卫生纸那类的。”
证据是没有了,李国华也知道,没有证据,他就还是大家尊敬的李老师。
思琪疯了之后,她的世界再次变得单纯,她不关心这个世界的善恶,不关心自己曾经思考过、发生过什么。
她重新快乐起来,只是这种快乐,带着深深的痛,属于人性的痛。
故事的最后,被家暴的伊纹离婚了,可是心里带着永远的伤痕,怡婷知道了事情的真相,她读大学,可是她会永远记住,而且感到悲伤。
伊纹对怡婷说:你还年轻,你有选择,你可以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暴小女孩为乐,你可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,假装没有思琪的存在,去过平静安逸的生活。
“忍耐不是美德,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,生气才是美德。你可以写一本生气的书,你想想,能看到你的书的人是多么幸运,他们不用接触,就可以看到世界的背面。”
也许就是基于这样的理由,才有了这本书。
这是一本生气的书,看了这本书的人,也许也会生气,但有时候,生气是美德,当人人都会因为这些丑陋的事情生气,世界也许会更好。
(作家林奕含)
04书写完后,作者林奕含回忆说:
我怕消费任何一个房思琪,我不愿伤害她们,不愿猎奇,不愿煽情,我每天写八个小时,写的过程痛苦不堪,泪流满面,写完之后再看,最可怕的就是:我写的最可怕的事,竟然是真实发生过的事。
人们想尽力隐藏的东西,也许只是不好意思去说的东西,一旦被有心人利用,就会变成伤害人的利器。
就像房思琪的悲剧,她想把自己的遭遇说出来,可是谁会听她的?连她的父母也说,“这么小就这么骚。”
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,就已经将一个巨大的屎盆子扣在别人头上,不为别的,也许就是因为,大家都相信一个事实,性这种东西,只要你不愿意,就没有人能强迫你。
如果世界足够美好,人们足够智慧,那确实是这样。
可事实却是,世界并不这样美好,苏格拉底说,“无知是一种恶”,无知同时也是作恶的土壤,“任何关于性的暴力,都是整个社会一起完成的。”
十三岁的房思琪,还是一个孩子,她或许根本就不知道性意味着什么,老师说那是他爱她的方式,她不懂。
后来,她更大了一点,对世界的理解更深一点,她也觉得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情,所以她想办法说服自己,让自己爱上老师,觉得只要她爱上了老师,做这种事情就是正常的,而书中的李老师,每一次强暴思琪,都对她谆谆教导,他告诉她,他们做这种事情是美好的,是快乐的,是出于爱。
有句话说,你不教育孩子,有时候社会就会帮你教育她,只是社会的教育比较残酷,有时候甚至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。
当伤害来临,怨恨已经无用,更重要的是,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。
(作家林奕含)
05王小波讲过一个关于明辨是非的故事。
工业巨头安德谢夫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儿子斯泰芬,问他对做什么有兴趣。
这个年轻人在科学、文艺、法律等一切方面一无所长,但他说自己有一项长处:会明辨是非。
安德谢夫自己的儿子暴损了一通,说这件事难倒了一切科学家、政治家、哲学家,怎么你什么都不会,就会一个明辨是非?
王小波说:他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,只有二十来岁,当时痛下决心,说这辈子干什么都可以,就是不能做一个一无所能,就能明辨是非的人。
为什么安德谢夫会说明辨是非难呢?
因为很多事情,往往不是非此即彼,往往不是黑白分明,一个人的认知,也不能像上帝一样,无所不包,任何人的认识,都是带有一定的局限的,但君子知道,我之蜜糖,彼之砒霜。
在《房思琪的初恋乐园》之中,房思琪周围的一些人,就是太会“明辨是非”了,在她们看来,女学生和老师发生关系,就是骚,就是不要脸,就是恶心。
可是她们忘了,她们越是这么说,越是把正在受害的人往死里推,当很多人都在忌讳“性”,遭到侵害的人,还敢说出来吗?
一旦她说出来,等待她的,就是嘲讽,就是异样的眼光,就是不理解。
林奕含最喜欢的作家之一是张爱玲,张爱玲在《色戒》之中就写了一个王佳芝,一群人为了一个伟大的理想,让王佳芝牺牲自我,可是在她失去贞操之后,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,全都是异样的。
这是因为什么?
因为人们心中有一个过于黑白分明的东西,而某些东西过于黑白分明,往往是容易出问题的。
比如故事的礼教,就是过于严苛,过于黑白分明,这样是对,那样就是错,最后成了吃人的玩意。
(作家林奕含)
06人这一生,就是生在这样一个善恶并存的世界。
真正的恶,有时候是被隐藏在善的背面的,那些恶的人,可能有一张温柔的脸,连说话都让人彬彬有礼,让人讨厌不起来。
而有些善意,可能也不会直接被感受到,他们需要拐一个弯,绕一个圈才被你感受到。
在这样的世界里,要学会分别善恶,有时候很难,所以无论何时,都要学会保护自己。
做一个温柔善良的人,但也不怕和任何恶势力争斗。
我们用温暖和爱去对待人,可如果别人试图用魔鬼的方式对我们,我们也不妨将手中的利刃刺出去。
文|不有趣灵魂